《当爱悄悄降临之印度之行》第三十三章 观心（三）
（三）
三日的时光匆匆而过，静谧的光影中时间却仿佛停止了流动。沙加听从了沙鲁克汗长老的教诲关闭了理性之门，将七十二小时的绝大部分光景花在了追忆他与穆的往事上。他放逐了性格中寥寥无几的感性，任由其载着自己的思绪逆流而上，去反复品味那些他曾经无视的珍贵。令他倍感惊喜的是，每一次重温，他总能发现之前自己没有意识到的小奇迹。
他发现穆紫色的秀发会被落日的余晖染上一层浅淡的橘红。
他发现穆纤长的睫毛在明媚的阳光中微微抖动时会抖落金色的灯花。
他发现穆秀雅的双印眉有时候简直可爱得过分。它们会因穆皱眉的动作变成椭圆形，蹙到一起，像两粒古灵精怪的小豆豆。
……
这些细微的小奇迹如同画龙点睛的那一笔一瞬间将沙加心里的那个人描摹的细腻清晰活灵活现。每一处细微的发现都会令沙加心中的那个人成为全新的一个，更接近真实的一个。他的爱也在这不厌其烦的细致描摹中与日俱增。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几乎不知道如何向心里的那个人倾诉他澎湃的爱意才好。他的语言变得苍白，他的笔法变的拙劣。那些奔腾在他血脉中的深情陡然间掀起滔天的巨浪，催逼着他去见穆，拥抱穆，亲吻穆，向其吐露心声，
甚至急切的渴望着用人类最原始的方式表达。每一次冲动平息，平静之余，从记忆中回到现实的沙加都忍不住惊讶自己为何还坐在原地。然后他的理性复又主宰了一切。
他不能去见那个心心念念的人，至少现在不能。
他真正懂得了思念的苦乐与真谛。
他再一次领悟了爱与欲的密不可分。
沙加想念穆的第三个黄昏，落日的余晖晕染了古老的瓦拉纳西。城中灿若星辰的庙宇在温暖的橘色霞光中透着几分恹恹的疲倦与神秘。圣洁的恒河如同湿婆神酒杯中满溢而出的金色酒酿，醉人心魄。
于恒河沐浴归来，沙加并未像往常一样直接瞬移回阿蓝摩寺庙，而是在这座被神光照耀的古城里漫步。整整三天那些镌刻着“穆”的美好时光浓缩于他的脑海，把这片广袤空寂的领地占据的密不透风。然而就在他沐浴完毕重新踏上河岸的那一刻，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他满胀的心被尘世的某种声音触动了。那种莫名的声音擦过他的耳畔猝然明晰转瞬即逝。冥冥之中，他受到了召唤。
或许是脚下恒河淙淙的水流声，或许是拂过发丝继而远去的风的声响，也或许是那些匍匐在河岸两旁众信徒额头点地双手合十时的礼敬之声。
不，不是这任何一种。
他否定了这些声响。
那种声音似乎是从渺远的未知之处传来，一霎时的清晰后，如同掠过耳边的飞鸟，消失在林立的庙宇间。
他决定回应这奇异的召唤。他凭借着怦动的记忆去追寻它。他披散着金色的长发，穿着白色的托蒂，赤着脚在瓦拉纳西的街道上漫步。他走走停停，丝毫没有在意街道两旁那些看到他后猛然间惊慌失措把路让开跪拜于地的印度人。穿梭于喧嚣扰攘之中，他追寻着那一丝轻浅的蛛丝马迹来到一片印度露天市场。当耳畔的喧哗之声骤然间放大了十几倍，他的身心仿佛在那一刻被某种强大的力量贯穿了。而后这些招呼客人的声音谈笑闲聊的声音商品碰撞摩擦的声音……渐渐变小，化作一曲悠扬的乐曲在他的心房萦绕回响，扣击着不曾有过的一扇心门。
他停在了市场的入口处，徐徐睁开了眼睛。从那蔚蓝色眼底迸射而出的光华凝聚着爱与智慧，比跳跃在他右臂上金色臂环的闪光还要璀璨。当眼前的景象映入眼帘，沙加被深深的震撼了。
石街两旁的棚帐鳞次栉比。棚帐下摆放的商品琳琅满目。挨挨挤挤的人们穿梭期间。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衣服的颜色多彩艳丽，好似某些摊铺上陈列的五颜六色的咖喱粉。聚集于此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本地人和外国游客皆被一股幸福热切的力量支配着。他们高声说话朗声发笑，脸上洋溢着喜气。那些快乐的容光和欢声笑语汇集到一起凝聚成快乐的河流淹没了沙加的头顶。
真实可感的世俗之乐。
蓦然间，他好似明白是什么扣击了他的心扉。
是这尘世的喧嚣。它们听起来粗鄙浑浊，却又有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质朴与厚重。
他突然想触碰一下它们。他抬起右手在面前的虚空中抓了一把。他似乎将它们抓住了，可是当他查看自己的手时，那里什么都没有。
沙加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蠢。他自嘲的笑了。
他怎么忘了呢？
这红尘的烟火好似空气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他闭了眼伫立在离市场百米远的入口处，屏息凝神感受流淌过身侧的滚滚红尘。他的心头萌生了从未有过的亲切。
温软的土壤之下孕育着何物？
是病痛？是死亡？是深不见底的欲望？还是其他的什么？
他打算一探究竟。这时来自左手温热的舔舐唤回了他的思绪。他睁开眼低头看过去。一只白色的牛正用舌头舔他的手背。那温顺的动物和善的黑眼睛注视着他，传达着无言的关心。
沙加为之动容。他爱抚了牛的脊背，用双臂揽住它的脖子，垂下金色的头颅，吻了它的牛角。
当金发碧眼的男人和一头白色的牛共同踏入露天市场，聚集于此的印度人惊惶的停下了手边的事情，纷纷匍匐到石街两边。原本乱哄哄的市场安静了许多，只余下了外国游客的莫名其妙。注视着金发碧眼的男人和白色的牛走到跟前，这些不明所以的异国人带着明显的探究让到路的一侧。俊美的男人和神圣的动物旁若无人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沙加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街摊上流转。五颜六色的花环与沙丽几乎挂满了整条街的棚帐。色彩斑斓的宝石首饰在落日的余晖下闪着迷人的光泽。精美华贵的木雕石器铜器玻璃器皿随处可见。器具上绚烂繁复的花纹镌刻着婆罗多的风情与韵味。精油与香料混杂，裹挟着人的气息扑鼻而来，浓郁的有点儿呛人。还好他并不觉得十分讨厌，难以忍受。
沙加走到露天市场最中央的位置突然停住了脚。跟随在其身侧的那头牛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甩了甩尾巴扬长而去了。
男人脚边是一个贩卖彩器小物件的摊位。货架上摆满了色彩鲜艳的木雕小动物。这些活灵活现的小物件个个都形态可掬，十分逗人喜欢。男人澄澈的目光被躲藏在许多大象犀牛之中的一只小羊吸引了。这是一只圆滚滚的小绵羊。小羊的头耳朵身子和尾巴都是浅紫色的。这使得这只小动物看起来分外温顺。羊角和身体上代表卷毛的纹路则被漆成了闪闪发光的金色。它闭着双眼，耷拉着柔软的小耳朵，翘着短短的小尾巴，很是讨人怜爱。
目光触及到这只小动物之时，沙加的心变得不可思议的温软。他伸手将小羊从大象之中拿起来。
它可真小。还不及他手掌的一半。
他蔚蓝的眼睛注视着它，溢满温柔。他用右手的拇指摩挲着小羊闭着的眼睛。他忍不住想，这双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如果是绿色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他想他应该问问拥有它的人。
“眼睛，是什么颜色？”他低声问道。他温柔的视线还停留在手里的小绵羊身上。
男人的问话，来的突然，匍匐于其脚边的摊主一时间被问得愣住了。精明的摊主低着头黑色的眼睛咕噜噜直转，嘀咕了半天没明白这位大人的意思。
沙加并没有再说什么。因为问题脱口而出的一刹那，他觉得这个问题又蠢又多余。
他的心已经被其触动，不管皮相如何，他都会深爱他。
“这个我要了。多少钱？”
摊主显然被男人的问话吓坏了。他用膝盖向前挪动了一寸，低着头慌慌张张的回道:“小人……小人不敢。您能看中小人的东西是小人莫大的荣幸。”
“五百卢比。一会儿阿蓝摩寺庙的沙弥会送过来。”
沙加说完没有理会摊主的惶恐絮叨握着心仪之物转身朝露天市场的另一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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