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悄悄降临之印度之行》第三十三章 观心（一）
（一）
“世尊，为什么这些人看起来如此痛苦呢？不管是老人大人还是小孩，他们的面容上都笼罩着浓重的哀愁。即使是那些朗声发笑的人，他们心底也压抑着凝重的隐忧。为什么？难道人降临尘世就是为了来饱尝痛苦吗？”
“不，沙加，没有谁会渴望痛苦。生命的本能是追求光明与幸福。然而俗世皆苦，唯有跳出三界，方得解脱。”
“如何跳出？如何解脱？”
“断情绝爱，我心即空。”
——楔子
澄澈的泪泉淌进沙鲁克汗长老的心田，老人的心绪在喜悦和悲伤之间徘徊。
曾几何时，这忧伤的泉水也从这智慧的泉眼中倾泻而出。
哦，已经很遥远的往事了啊。那个时候沙加还是个几岁的小孩儿呢。
这朵初降人世的小小白莲散发着微弱的智慧与慈悲。这个神圣的孩子捧着渺小的佛光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中探寻真理，跌跌撞撞，步履维艰。他小小的宇宙是那样神奇。它承载着不计其数的疑惑。那些千奇百怪的问题就像散布在夜空中的繁星，璀璨夺目——那是佛陀对真理的扣问。
“沙鲁克汗，这是什么？”
有一天这个神圣的孩子站在恒河之畔疑惑的问他。孩子蔚蓝的眼睛在哭泣，那是佛的慈悲。
“是眼泪。”
“眼睛为什么会流泪？”
“因为心觉得悲伤。”
“那心为什么会悲伤呢？”
“因为它感受到了痛苦？”
“它为什么会痛苦？”
“因为有爱。”
“那舍弃爱就不痛苦了吗？”
“我不知道，沙加。因为我深爱这尘世。”
老人注视着对面心爱的孩子默默吸起了烟。
沙加没有穿袈裟。乳白色的托蒂裹着他的身躯，覆盖了他的锋芒。托蒂上的红色花边像尘世的丝线，缠住了他的双腿。他看起来是那样平易近人，多么不可思议。他周身萦绕着怅然的温柔，似乎连那流淌在他发丝间的光泽也变的异常柔和。他轻阖双目，神色祥和，看起来像个流泪的思考者。他的悲伤也仅是那眉心的微蹙。然而他确实不是半个小时前的那个沙加了。一个眨眼的瞬间他与之前判若两人。神的傲慢冷漠被其舍弃在神坛之上。
哦，他又是十几年前那个迷惘的孩子了。
老人心底的舐犊之情如春潮涌涨。
白色的雾汽袅袅，芒果的清香弥散，浸润了客厅里温情的忧伤。澄澈的泪泉渐渐停止了流动。沙加睁开眼，湿润的目光看向老人。
“看样子所有的表面问题都解决了。”沙鲁克汗长老把手中的烟管放回桌子，双手交叉，身体向后，靠在了沙发的靠背上，“那我们就直接来谈终极问题。沙加哟，你是想延续这份爱情呢，还是要将其终结？”
沙加眼里的眸光闪了闪，他的心被这个问题攫住了。他说:“沙鲁克汗，他爱我。”
老人缄默着从鼻腔中发出了一声闷闷地长叹。
“我知道，沙加。你的穆深爱着你，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爱的深沉。我可以笃定在永久的将来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如此爱你了。然而正因为这样这个答案才不能成为你爱他的理由。沙加啊，你可以因为这份歉疚之心温柔待他，也可以因为这份罪业去用其他任何方式补偿他，但是你不能靠这些东西爱他。千万别这么做，如果你不是真心认可这份爱恋，就别和他纠缠在一起。你内心深处的迷茫和否定会将你们的爱情拖至苦海深渊。”
沙加注视着老人陷入了沉默。无所适从搅得他头疼。
老人继续自己的谈话，试图给心爱的孩子一些指引。
“沙加，你的穆不仅是个坚毅傲岸的人，更是个成熟宽厚的人。他此次放你回来真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了。不贪恋一时半刻的欢愉，把目光放在未来，勇敢果决的做出割舍，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啊。想必他已经接受了对自己而言最坏的结果。他送你离开之前一定劝慰过你不要执着于他的欢喜和悲伤。你的穆不是一般的了解你呢。他简直宠你宠的过分。所以沙加，为了他给予你的这份无私诚挚的爱意，放下所有的负担，别去执着。你很清楚，执念会影响我们的神智。别执着于穆的苦和乐，更别执着于你的业，最好连抱歉的心思都别留。只须问问你自己，你想怎么做？想怎么选？关键在你。我知道这听起来任性的很，但是别辜负他的宠爱。”
沙加的思绪被老人的话拉回离别前的清晨。明亮温暖的帐篷里穆从身后抱住他，额头抵着他的脊背，泪水打湿了他的棉衣。穆虔诚的祝愿再次回响于耳畔:
沙加，我挚爱的人啊，去直面你的困惑与执念吧。放下所有顾虑，遵从你的真实想法，大胆的做出抉择。无论如何，吾爱与你长在！
沙加的蓝眼睛湿热酸涩，怅然的心却倍感温暖。他想着穆的容颜，想着穆的微笑，想着穆的声音，想着穆曾经轻触过他的温存，烦乱纠结被慢慢抚平，沙加祥和平静的心孕育出果决与坚定。疑云渐渐消散，男人俊美怅惘的面容浮现出往昔的影子——坚毅果敢沉静神圣。
“想明白了？”沙鲁克汗长老敏锐地捕捉到了年轻人神色的变化。
沙加抬起眼帘复又看向老人，澄澈的蔚蓝之海混沌明晰。
“是的，沙鲁克汗，你说的很对。”
他的话笃定疲惫。
老人点了点头。
“想去见他？”
“是，但不是现在。”
“嗯，嗯，这才是对的，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老人毫不吝啬的给予肯定。
“既然都想明白了，那就没什么可着急的了，毕竟这种事急也没有用，反而有害无益。接下来的这几天，别再去思考什么了，沙加，一切顺其自然就好，好好去感受一下你爱穆的这颗心，然后放空自己，摒除所有杂念，找寻你回到内心世界的门。禅定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并不容易。你可以四处去转转，不用非得把自己困在寺庙里，去重新看看印度，听听尘世的声音，你心中有爱看到的景色跟以前会截然不同。听我一句劝告，沙加，在你觉得准备好之前，别去冥想，世尊的话语只会加重你的迷茫。”老人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停顿了一下，“哦，我差点儿忘了，你从冥土回来之后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当初知晓此事时，老人曾与沙加谈论过这个问题。二人一致认为圣战中沙加领悟了阿赖耶识，涅槃成神，由此世尊的渡化便结束了，他自然收回了教导。
“而今你再次坠入迷惘，他定不会置之不理。”沙鲁克汗长老接着说:“沙加哟，你与世尊皆脱身于湿毗奴大神，本属同源一体，你的困惑和迷茫定会被世尊感知。所以在避除一切顾虑前，别去惊扰他。”
沙加点了点头。两人的谈话便结束了。
妮摩拉虔诚恭敬地送沙加离开。男人走后，她回到客厅去收拾小桌上的水果和废弃物。桌上的废物盘里只有两三个葡萄皮，女人奉给神的贡品并没有得到垂怜。虔诚的妮摩拉不免有些失落难过。
沙鲁克汗长老看出了女人的心思，宽慰道:“别在意，妮摩拉，沙加很喜欢这些水果。只是他的舌头受了伤，暂时没有办法享受罢了。”
妮摩拉听了这话更难过了。她的脸上浮现出悲伤愧疚。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尽到侍奉神的责任，尤其是当她想到她虔诚的贡品可能刺痛了沙加，她感到说不出的惶恐。
老人非常理解妻子虔诚的敬神之心。他面带慈爱继续宽慰:“别这么紧张，妮摩拉。沙加不会怪罪于你。感念他的慈悲，开心起来吧。”
想着神的慈悲，女人福了一下手臂和额头，合十双手，心中释然了许多。
沙鲁克汗长老没有再说什么，他拿起桌子上的烟管又抽起了烟。白汽弥漫徐徐上升，老人的思绪在方才的谈话中徘徊。
他想着沙加受伤的舌头和说话时蹙眉忍痛的表情，一时间感慨万千。
这个用神性主宰命运的男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爱的多么深沉。那样轻微的伤痛明明只需动动手指就可以治愈，对方却心甘情愿地默默承受。连心爱之人给予的疼痛都甘之如饴，神动情之后比俗世之人要痴情千倍万倍啊。那么这份如海的世俗之爱又会将其导向何处呢？
老人期待着最后的答案，却不纠结。因为他明白世间没有完满，不管沙加选择成神还是成人，都会留有遗憾。
评论(3)